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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就先退下了,小姐。」老管家將曇推了進去之後,便悄聲地在她的耳邊交代著。

 

「嗯,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曇扥著餐盤,面無表情地答聲。

 

「是。」老管家自傑卡斯的房裡退了出來,準備往帳房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伽昂就是覺得此時此刻老管家掛在臉上的笑容非常陰森,那是一張讓人打從心底感到寒意、十分恐怖的笑容。

 

「……」老管家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老而不花的視線就像刀子一樣銳利地朝向伽昂藏身的地方射了過去。

 

「怪了,怎麼我總覺得那個地方有人呢?」

 

「──……」聞言,伽昂簡直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怕老管家會往這裡走過來。

 

「哼,算了,再怎樣也不過是隻小貓而已,一點也不構成威脅……」老管家狂傲地咧著大大的笑容,轉頭往原本的目標繼續走去。

 

──呼,幸好。伽昂在心裡吐了一大口氣,心裡卻奇怪著老管家迥異的態度。

 

──畢竟這裡又沒有外人可以惹得他性情大變,怎麼他跟前些時候的和藹形象差了那麼多?嘖嘖,我跟師父猜得果然沒錯,這個人哪肯定有問題,而且還是很大的問題。

 

伽昂躡著腳步,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任何聲音地跟了上去。

 

只見,老管家走進了二樓最後一間的房門,或許是粗心大意,沒有被注意到的門扉露出了縫隙,給了伽昂可趁之機。

 

──就讓我來看看你想做甚吧!伽昂調皮地笑著,偷偷摸摸地擠在門扉邊偷看。

 

可惜,就像尋常人們對帳一樣,老管家專注地翻著帳簿,並沒有做出甚麼奇怪的舉動來。

 

就在伽昂想放棄的時候,房裡傳來了老管家尖銳但細微的笑聲。

 

「嘻嘻嘻……只要再幾天、再幾天就好了,等我準備好逃離的馬匹,這條耀眼的藍海之星項鍊,喔不,即使是馬利安家的所有一切,都將會是我的啦!嘻嘻嘻嘻嘻……到時候,我呢只要把一切推給外來的那兩個人就好了……嘻嘻嘻……」

 

在門外的伽昂睜大了雙眼,不小心推動了沒有闔上的門扉,門扉發出了「呀──」的聲音,驚動了房裡的老管家。

 

老管家動作迅速地將項鍊給收好,放回原處,待他向外查看時,嚇個半死的伽昂早就像猴子一樣跑得不見蹤影了。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小貓。」老管家整整衣裝,將房門仔細鎖上之後,他才跨步向主人的房間走去。「嘻嘻嘻……」

 

 

──媽呀,好恐怖!

 

伽昂躲在一樓樓梯的死角,拼命地喘著氣。「……把一切推給外來的兩個人,這不就擺明拿我跟師父當替死鬼嗎?」

 

──要不是為了搞懂鋼琴究竟是誰彈的,我們哪會來到這個地方啊?雖然說師父又照舊每晚出去花天酒地……

 

──不過我可是這麼勤奮地乖孩子,居然想要陷害我們……不行,我得先把這事情跟那個小女生說去!

 

「真是可惡……那個老不死的……」

 

 

再度走進琴室的伽昂,目光迷離地看著那台每晚都會發出聲音的純白色鋼琴。

 

──到底是誰,每晚和月光一起附和著那樣曲子呢?真的就像鎮上的人民說的那樣嗎?真的是幽靈在唱歌嗎?

 

──仔細想想,那天我所聽到的歌聲,其實應該就是曇她曾經使用過的中文……

 

「不過她唱的內容,我可就一點都聽不懂了……」伽昂露出了苦笑,自嘲道。

 

 

「送我到這裡就可以了。」

 

「可是小姐……」

 

「要是有什麼事的話,我再拉鈴叫祊妮她們過來就可以了。」

 

仔細一聽,房門口,曇的聲音冷漠地傳了過來。

 

「好的,小姐。那麼我就先退下了。」老管家的聲音在外頭如是答道,並將房門順手闔上。

 

「嗯。」輕輕應了聲,曇自己推著輪椅向前滑去。

 

憑藉著一股衝動,伽昂飛快地在長沙發的背後把自己藏了起來。

 

 

他實在是很想知道,究竟會是誰去彈奏那台鋼琴的,又是誰每晚在房裡溫柔地歌唱的?

 

如果不是預想中的曇的話,那麼會是誰呢?祊妮嗎?……總不會是連話都還不太會說的荳兒(Dull)吧?

 

他才不會相信是幽靈,畢竟靈魂不過是人們憑弔的一股思念罷了……根本不可能彈奏鋼琴的。

 

──究竟會是誰呢?

 

伽昂用力地緊緊抓著沙發的扶手。用力到就連關節都有點微微地泛白,他本人倒是渾然不知。

 

──不管是誰,趕快來臨吧……歌曲響起的時刻……

 

 

等待了許久卻一丁點動靜都沒有,不怎麼耐煩的伽昂索性探出頭去,卻發現曇又一個人默默地在流眼淚,他感到些許喪氣的將身體縮回來,呆呆地想著。

 

──啊啊,又一個人在哭了。

 

──為什麼她都不願意把心裡的話給說出來呢?一個人悶在心裡面,會比較好過嗎?只會徒增痛苦而已吧。

 

「嗚……」

 

──可惡!光就只會在那邊哭,哭就有用嗎?

 

──要是用眼淚就可以換回死去的親人的話,那麼早在父母喪禮的時候,他就把他的眼睛給哭瞎了,哪可能現在還會待在這個地方?

 

「嗚嗚嗚……」

 

──喀啊啊!居然還給我越哭越起勁,這位大小姐是不知道,三更半夜這樣哭會擾人清夢嗎?

 

「嗚……媽媽……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跟爸爸說……爸爸才會不再這麼消沉下去呢?媽媽……」

 

伽昂實在聽得頭皮發麻,心想曇要是再這麼哭下去的話,難保她明天不會掛著紅通通的小兔子眼睛出現,於是心軟的他打算不顧原本的來意,準備衝出去安慰人家的時候。他卻看見了令他嘴巴可以張大到吞下一整顆雞蛋……不,說不定連小雞都可以吞下去的一副景象。

 

 

曇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毋須任何倚靠物,四平八穩地走到了白色的鋼琴之前。

 

簡直跟一般擁有行走能力的正常人沒甚麼兩樣!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她不是被醫生宣布終生癱瘓嗎?這幾天觀察下來,也的確是非得依靠輪椅才能外出的模樣啊!

 

──難、難道說……

 

──難道說曇騙了所有的人?可是,為什麼她要騙人呢?

 

 

……

 

………

 

『慢慢地,孩子們都沉沉墜入了夢境……』

 

『星星點點,那灰燼中殘餘的火焰……』

 

『彷彿也悄聲嘆息……』

 

 

如同以往,每晚都會出現的歌聲,此時此刻就在伽昂的面前現出原形。

 

曇一邊噙著眼淚,一邊彈唱著。

 

 

『緩緩地,伸手觸碰這令人憐愛的臉龐』

 

『原來世上,存在數也數不清的』

 

『夢想、夢想啊……』

 

『窗外白雪紛飛樹影搖曳的夜晚……』

 

『閃閃發亮的你,誕生在這個世界……』

 

『不論幾千億個歲月過去』

 

『所在的 這片土地……』

 

『埋葬了多少的祈願……』

 

『我依然會繼續向蒼天祈求,請務必』

 

『輕輕吻著這一雙……』

 

『與愛緊緊相繫的小手……』

 

『……』

 

……

 

聽了幾回,跟著奧塞爾走過那麼多國家的伽昂憑藉著印象,以及其優越的語言天賦,大致了解了這首中文歌的詞意。

 

吟唱聲稍歇,清脆的琴鍵仍如流水中的錦魚一般躍動著,沉迷於音樂當中的伽昂情不自禁地出聲詢問這首歌的曲名。

 

但是話甫一出口,伽昂就後悔了。

 

因為他看見曇轉過頭來那瞬間刷白的臉色,時間彷彿凝結住了似的,就連原本該彈出的樂音也遲遲沒有落下。

 

「……那個,我……」

 

伽昂感到背部漸漸地沁出冷汗,他該怎麼解釋?說他這個時候居然睡覺不睡覺,跑到一個手無缚雞之力的小女孩房間?

 

曇面如死灰地頻頻後退,一不留神,跌坐在地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幾度張口卻又喊不出聲音。

 

「那個,我……我不是……」

 

「嗚哇啊啊啊啊──不要過來──」

 

本想上前關心的伽昂,沒料到回應他的居然是一聲尖叫,呆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半舉在空中的手尷尬地伸出去也不是、縮回來也不對。

 

此時,聽見曇叫聲的眾人們紛紛跑進琴室。

 

「你這個小偷!我就覺得今天晚上總是有人鬼鬼祟祟的,果然就是有人想做壞事啊?」管家進門看見伽昂,劈頭就是一頓罵。

 

「啥?」伽昂倒吸一口涼氣,怎麼這個傢伙一衝進來就對著他喊「小偷」?

 

──我又沒做甚麼?頂多也不過是躲貓貓而已呀。搞甚麼鬼?

 

隨後進門的祊妮則是敏捷地將曇扶到輪椅上坐好。

 

「怪不得,我今天在清點倉庫裡頭的珠寶時,總覺得似乎少了幾樣東西,原來就是你拿走的!」管家咄咄逼人地向伽昂靠近,「嘖嘖嘖,看來這年頭好人還真是做不得啊,好心讓你們外地人住進來的結果,居然是偷主人家的東西!」

 

「屁啦!我哪有!」伽昂氣得大叫。「明明……!」

 

「小偷!」管家上前一踏步,兩手一張將閃避不及的伽昂攫住,並用預謀好的粗繩神速地綁了起來──……

 

「放、放開我!」伽昂使盡吃奶的力氣掙扎著,「Shit!!!你在搞甚麼?幹麻把我綁起來?」

 

──靠!綁真緊!這個老不死的!

 

「喂!」伽昂抬頭看向已經被扶回輪椅上坐好的曇,衝口問道:「妳是當事人,妳怎麼不幫我解釋解釋啊?」

 

「……」曇睜著未乾的淚眼,緊緊咬著下唇,沒有答話。

 

伽昂見狀,打從心頭泛上寒意。──搞甚麼?這家子人是怎麼回事?從來不露面的主人、老謀心算的管家,還有一個遇到事情只會躲起來哭的嬌嬌女……

 

「他媽的!妳給我說清楚啊!」他想衝到她的旁邊揪住她的領子,無奈身後的管家緊緊地拉著繩子,害他動彈不得。

 

──真是見鬼的,誰偷他們家的東西來著?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的話,說甚麼他都不會讓師父把娃娃丟進馬利安家的!混帳!

 

管家從鼻子發出不屑的冷哼,「哪裡還需要說些甚麼?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想說甚麼?三更半夜的闖進小姐房間,這不是不懷好意那又是甚麼?就這麼決定了,我要先把你關進柴房,明天找鎮長來商量要怎麼處置。」話是這麼說,不過倘若仔細一聽,還會發現他的言語間充滿了愉悅。

 

「妳為甚麼不說話?為甚麼不幫我解釋?」伽昂皺緊眉頭,喃喃地道。

 

就連平時處得不錯的祊妮,這個時候也是別過頭去,假裝不認識似的。

 

伽昂失望了,他垂下頭放棄掙扎,任由管家把他帶走、關進陰暗潮濕的柴房。

 

就在要被拉出房門的瞬間,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清楚聽見的靜謐下,一道幾不可聞的歉語傳進伽昂的耳裡。

 

「──……」被缚住的雙手緊握成拳,伽昂的腳步沒有停頓,只有微微顫抖的肩膀洩漏了他的憤怒。

 

──說對不起有甚麼用?只要開口說一聲,不就甚麼事情都沒了嗎?為甚麼……寧可說對不起也不願意解釋?

 

──枉費前一秒我還心軟地想替她擦眼淚,可是,現在我被冤枉了,而她卻連一個說明都不願意幫我!

 

──我究竟是何苦要浪費他的心力在她身上啊啊啊~~

 

「該死的曇.馬利安──!!!」

 

###

 

夜深,在酒吧裡喝得微醺的奧塞爾走在回馬利安家的路上。

 

「……所以根據這些天來的觀察和打聽來的消息,這個傑卡斯.馬利安似乎太過於愛他的妻子,甚至連她的死都怪罪在女兒身上,可偏偏曇又是妻子臨死前的牽掛,於是傑卡斯只好自暴自棄,放逐自己……」奧塞爾雙手插在口袋,站在大門前消化整理至今為止所打探來的資訊。

 

「要是說伽昂說的是對的,彈鋼琴的幽靈就是曇本人的話,那她又是為了什麼原因要否認呢?」

 

──『師父……師父最討厭了!』

 

伽昂的聲音在奧塞爾的腦海中再度響起。──怎麼又是這句話……看來我真的很在意哪……

 

「笨蛋徒弟。」

 

奧塞爾輕推著雕花大門,卻在看見燈火通明的宅子之後,停下動作。

 

奇怪?這麼晚了,照例而言應該都熄燈才對呀!出了什麼事情嗎?想到這裡,奧塞爾一掃迷茫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精明自信的表情。

 

──嘖嘖,看來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呢!

 

奧塞爾掀唇一笑,捨大門不進,而從後庭的圍牆翻了進去。「唉呀呀,要先去找誰來問問好呢?」

 

他站在馬利安家中的廚房附近,遠遠地,就看見祊妮低著頭捧著一盆水急急地走在廊上。

 

「美麗的小姐,請問這麼晚了,妳要飛向什麼地方呢?」

 

「啊……」像是沒想到陰暗的角落走廊邊居然會有人待著,祊妮先是低喊一聲,定睛一看,發現是奧塞爾才舒了一口氣,「是你啊,歐普斯先生。」

 

「都這麼晚了,妳端著水要去哪裡呢?」奧塞爾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

 

「呃……」祊妮停頓了一會,眼神向四處遊移著,才正視他道:「是這樣的,伽昂闖進小姐的琴室被人發現,讓管家當作是小偷關進了柴房。」

 

奧塞爾驚訝地變了臉色。「妳說的是真的嗎?」

 

──糟糕,伽昂最討厭被冤枉了,他一定很抓狂。

 

「是真的,雖然我相信他絕對不是小偷,可是他是當場被人抓到的,在加上我不過是一名下人,根本就沒有我說話的餘地,我也沒辦法幫他說些什麼。」祊妮低下頭,難過地說,「被管家關進柴房之後,他還被管家毆打了好幾下。……所以我帶了一些藥要去找他。」

 

「你們老爺都沒有出來管事嗎?就這樣任由管家自做主張?」

 

祊妮搖了搖頭,「老爺他……早就什麼都不管了。就連小姐在夜裡一個人孤零零地哭泣,他都不曾關心過。」

 

「……我知道了,伽昂那邊就麻煩妳了。謝謝妳告訴我這些。」說完,奧塞爾便往主屋的方向走去。

 

「歐普斯先生,你要去哪裡?柴房的方向不在那邊,難道說你不去看伽昂嗎?」祊妮朝他離去的方向大喊。

 

「嗯。對了,請妳幫我跟我那笨徒弟說一聲,說我一定會去救他的,要他再等我一下。」奧塞爾的腳步未停,「因為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祊妮愣愣地應了下來,看著奧塞爾消失的轉角,發呆。

 

直到一片樹葉打到她的臉頰,她才會過神來,繼續朝柴房的方向急急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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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甚麼?師父居然就只說這樣?然後呢?然後就走掉了?」

 

柴房內,伽昂的聲音拔高八度,殺豬般的大叫著。

 

──嗚啊啊……他怎麼有這樣的師父啊?救徒弟的事擺在一旁,先去做什麼見鬼的『更重要的事情』?

 

──真是令人搥胸頓足啊!

 

祊妮看著他的反應也只能苦笑,「歐普斯先生確實是這麼交代的。」

 

「……@#$%&*」伽昂吸了一口氣,吐出了十幾國的髒話咒罵著不分青紅皂白的老管家。

 

「……吶,伽昂我看還是先幫你上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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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特有的喀叩聲在地上響起,在寧靜的夜裡聽來更顯清脆。

 

奧塞爾在一扇房門前站定,自信的笑容掛在臉上,不期然的回憶撞進了腦海,那是關於在將伽昂收做徒弟前發生的事情。

 

那時剛舉行完父母喪禮之後的伽昂,由於舉目無親,父母也沒又留下任何財產給他,生活度不下去的伽昂,只好央求自己跟著出外流浪,並且一路幫人洗碗打工地抵住宿費,直到發生了那個事件。

 

他還記得那是個清爽的早晨,一踏出房門,便傳來紛紛嚷嚷的聲音,一問之下才知道小伽昂因為受不了老闆一直說他是偷吃廚房糧食的老鼠,索性在房裡割腕意欲自殺,幸好發現得早,否則就可惜了那一條小命。

 

還記得當時他看著小伽昂那一雙憤世嫉俗的眼神,才那麼小的孩子啊!要是他再這麼下去的話……畢竟才那麼小的年紀,一遇到挫折就想自殺,長大後哪裡了得?越想心越軟,便將他收做徒弟。

 

「原來都過了那麼久了呢……」奧塞爾扯唇一笑,輕推房門,往裡頭走了進去。

 

傑卡斯坐在床上,一臉恍惚。

 

奧塞爾一直走到對方跟前不到一步的距離才停止。

 

「……」傑卡斯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只是睜著無神的雙眼,緊緊地抱著一堆衣服,搖頭晃腦地哼著一首旋律。

 

仔細一聽,奧塞爾訝異地發現,這旋律便是每晚夜裡會出現的旋律。

 

但不同的是,伴隨著琴聲的有歌詞的吟唱;而傑卡斯的版本就只是低哼著旋律而已。

 

「──雖然比不上別人的自甘墮落,但這樣其實也差不多了……」奧塞爾按按拳頭,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傑卡斯揮了一拳。

 

「……你是誰?」傑卡斯停下歌聲,抬眼看向這個干擾他思緒的無禮傢伙。

 

「你以為我是誰?我就是帶走你妻子靈魂的死神。」

 

奧塞爾淡淡地說道,以中文。

 

「妢莉絲蒂……妳終於想起我了嗎?我可以去找妳了嗎?」傑卡斯伸出一隻手揪住奧塞爾的衣角,語帶期盼地說。

 

當然,奧塞爾是騙他的,哪可能應允他的要求。

 

「哪有可能?你根本沒有完成她的交代,整日渾渾噩噩地過活,你忘記曇的腳傷了嗎?不是只有你失去依靠,曇也失去了媽媽呀?你不挺身而出幫妢莉絲蒂要回公道也就罷了,你連女兒的心也不管,你算哪門子的父親啊?還想跟去地獄找她?你根本就沒那個資格!」

 

「曇她……」聞言,傑卡斯一度光彩的雙眸又黯淡了下來。

 

──是呀,終歸是我忽略了那孩子……妢莉絲蒂……對不起,我沒有做到妳的交代,讓妳死了之後都要操心……

 

──該是振作的時候了……

 

在他渾渾噩噩的這些時間裡頭,他錯過了什麼,他都要盡全力了地彌補回來才行!

 

看著低頭沉思的傑卡斯,奧塞爾很是懷疑他是不是睡著了,抑或是把他的話當馬耳東風?

 

就在奧塞爾準備要再補一拳給他的時候,傑卡斯開口了:

 

「死神先生,我想我明白了,請你幫我跟妢莉絲蒂說:『對不起,讓妳連死了都要操心,我會好好振作的。』

 

──你真的會振作嗎?──奧塞爾狐疑地看著傑卡斯。

 

察覺奧塞爾的視線,傑卡斯虛弱地笑了笑,「我知道我這樣很沒說服力。可是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會好好做的。」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說些什麼了,不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你的管家已經漸漸露出邪惡的意圖,背著你搞了很多事情。嗯……要是你想看的話,就請你跟我來,不過呢,我希望你在一旁靜靜地看,不要插手。」

 

奧塞爾瀟灑地用流利的英語丟下話就走,留下傑卡斯獨自思考許久。

 

──這年頭是不是連死神大人都要會多國語言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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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啊!管家先生。」從傑卡斯房裡瀟灑走出的奧塞爾,幾乎可以說是毫不費吹灰之力地就找到了拿著袋子正在倉庫搜括著財物的老管家。

                                            

為什麼呢?大概是因為察覺到大好的時機終於來臨了吧?畢竟有了伽昂這麼棒的「外來者偷兒」,此時不脫身,更待何時呢?

 

奧塞爾瞇起眼睛細細地想道,順便在心底把料事如神的自己誇獎了一番。

 

「……你!你怎麼會……」老管家嚇了一大跳,趕忙將裝珠寶的袋子藏在身後,暗自希望奧塞爾什麼都沒看到。

 

「管家先生似乎是在忙喔?」看到老管家的慌張,奧塞爾笑得更形燦爛。

 

「是、是啊,歐、歐普斯先生您這麼晚了,有、有什麼事情嗎?」老管家做賊心虛,講起話來也結結巴巴地說不好。

 

「啊啊,是這樣的,我聽說我們家伽昂被管家您給關了起來,我想請問一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呃……」老管家嚥了嚥口水,帶著驚恐的心情連連退了好幾歩,──奇怪,他怎麼現在才發覺到這個人笑起來很恐怖?「其、其實,是、是伽昂他三更半夜不睡覺、自己出現在小姐的房間裡的,我、我想說這麼晚了還闖入主人房肯定有不為人知的惡意,所以我……我才擅做主張地把他暫時押進柴房,希望可以讓他好好自省一番。」

 

老管家微微地喘著氣,再怎麼樣,這個男人的眼神一點笑意都沒有,要在對方眼前說句謊話就好比在老虎底下一樣可怕。

 

「唉呀,原來如此,是這樣啊?」笑到燦爛的最頂點之後,奧塞爾瞬間就收起了笑容,沉著聲道:「看來是我多心囉?管家先生,原來我還以為你是故意栽贓的呢?」

 

此話一出,老管家血色頓時從臉上褪盡,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堆上假笑忙說:「這怎麼可能呢?呵呵呵呵……」

 

「是麼?這麼說來,現在拿著袋子裝珠寶的管家您其實是在清點名單吧?」

 

「唔……可惡!你這傢伙!」毫無預警地,老管家抓著裝有珠寶袋子轉身就跑。

 

見狀,奧塞爾立刻拔腿追去。

 

但是就在門口,出現了一道老管家意想不到的人影。

 

 

「夠了,不要再錯下去了,海斯特爾(Heister)。」傑卡斯的聲音低沉沉地傳來,那語氣中隱含的不只是不忍、憐憫,還有顯而易見的被背叛的悲痛。

 

「傑卡斯……」老管家怔怔地聽在原地,一袋的珠寶散落在地。「原來你、你都知道了……?」

 

「嗯。是你身後那位自稱『死神』的先生告訴我的。」

 

傑卡斯伸出略微枯槁的手指,比向站在海斯特爾後面的奧塞爾,頷首道。

 

「啐……可惡……!」前後都無路可逃的老管家,索性牙一咬,撞開一旁的窗戶往下跳去。

 

「海斯特爾!」傑卡斯訝異極了,衝到了窗邊探頭向下看。

 

「真是麻煩。」奧塞爾抓抓後腦杓,無奈地撇撇嘴角,也跟著縱身一跳。

 

「歐普斯先生?!」

 

好巧不巧,跟著躍下的奧塞爾就正好壓在摔斷了腿的管家先生身上。

 

「啊啊啊,痛痛痛呀啊啊──」老管家發出殺豬般的哀嚎聲,因為奧塞爾為了防他逃走,索性也不從人家身上起來了,很率性地把對方當馬騎。

 

「歐普斯先生,你沒事吧?」

 

聽到聲響跑出來的祊妮和荳兒趕緊跑出來查看,一見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的老管家跟笑得一臉愜意的奧塞爾,兩人詫異地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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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呢,就是馬利安家最大的惡人。」

 

翌日,奧塞爾對前來處裡的警方和圍觀的民眾用很帥氣迷人的笑容這麼說道。

 

而後面莫名其妙被折騰兼遺忘了一個晚上的伽昂,則是滿臉不高興地看向坐在輪椅上的曇。

 

「……」伽昂的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曇看,可他對她就是怎麼看怎麼不爽。

 

──懦弱、不敢正視自己,只懂得偽裝自己,自怨自艾。

 

「……唉呀,你看起來好像很不開心呢?」傑卡斯將海斯特爾交給警方之後,撇見伽昂不開心的臉色,遂關心地問道。

 

伽昂聞聲,抬首看像這個他之前一直很欣羨的人,滿頭澎亂的亞麻色短髮,朝氣的笑容,他實在是很難把眼前的這個人跟傳聞中那個一蹶不振的人聯想在一起。

 

「不……沒什麼……」要說有什麼的話,大概也就只有之前那只無緣的美麗娃娃了吧?

 

──不過再怎麼說,也要不回來了吧?難道說要人家再做一個嗎?

 

「你看起來不像是沒什麼喲!」奧塞爾再度露出殺傷力十足的笑容,拍了拍親愛的笨蛋徒弟的頭。

 

伽昂紅著臉,硬抓著師父的外套腰身的地方,把臉埋在奧塞爾身後。

 

 

「吶,送給你。還有,這個,對不起。」

 

聞言,伽昂探出頭,看著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邊的女孩,和一大把黃燦燦的葵花,以及,那只已經失蹤很久的娃娃。

 

「這是……?」
搖籃曲插圖 

 

「真的很對不起,那天我說謊騙了你,明知道這娃娃已經是你的了,我居然……還妄想著這是媽媽送我的禮物……現在,我把它還給你,請你接受我的道歉好嗎?」曇露出怯生生的笑容,語氣裡有一絲難以忽略的緊張。

 

「曇……妳已經不需要輪椅了嗎……?」原本要說些什麼的伽昂低下頭一瞧,發現曇並沒有坐在輪椅上,而是以一隻柺杖支撐著自己,於是訝異地問道。

 

「嗯,不過醫生說我的腳還不適合站太久。」

 

「可、可是妳剛剛……」不是還坐在輪椅上的嗎?

 

「就跟你說我還沒辦法一下子不用輪椅嘛~~」曇嘟起嘴唇,嬌嗔道。

 

「可是……妳、我……」伽昂對於突如其來的情況感到頭昏腦脹的。怎麼他一覺醒來什麼都變了啊啊啊──

 

「你還在咿咿啊啊什麼啊?」看不下去的奧塞爾索性一巴掌給伽昂呼了下去,「人家小美女都已經低聲下氣地道歉了,你還不收下人家的花是怎樣?你去哪學人家拿什麼喬啊你?你這個笨蛋徒弟!」

 

「你才是笨蛋師父啦啦啦──」伽昂摀著痛處,大吼回去。

 

「你說什麼?你居然敢頂撞我這個尊貴的師父大人?你是活膩了嗎?啊?」奧塞爾大手一伸,拉著伽昂的雙頰就扯了起來。

 

「呃,歐普斯先生……」傑卡斯遲疑地叫喚著,很不解眼前這個有如小孩子容易煽動的傢伙跟昨晚假裝成死神大人來開導他的人竟然會是同一個人。

 

聞聲,奧塞爾隨即「恢復」正常,按著伽昂的頭微笑地說:

 

「真是的,讓馬利安先生看笑話了。」

 

──可惡,你說話就說話,幹麻要按著我的頭啊?笨蛋師父!伽昂很不服氣地低嚷著。

 

──你給我好好表現出你該有的禮節!還不快收下曇小姐的花?蠢徒弟!奧塞爾偷偷彈了伽昂的耳朵。

 

──混帳!痛痛痛!我去就是了嘛!

 

「那個,曇……」伽昂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站到曇的前面,吶吶地開口卻只是喚了聲然後就窘得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你願意原諒我了嗎?」

 

「什麼?喔,對,我早就不在意了啦!」

 

「還有,昨天在管家的面前,我沒講清楚害你被當成小偷,對不起。」曇低下頭,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沒關係了啦,反正管家也被發現企圖被關啦!妳妳妳妳妳要哭了嗎?不要哭啦好不好?我最怕女生哭ㄟ……」伽昂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想幫對方擦眼淚。

 

「可是……可是你不願意收下我的花和娃娃……」

 

「我我收就是了嘛,妳怎麼還是哭啦?」伽昂用一隻手抱著花和娃娃,令一隻手努力地想抹去曇那有如珍珠掉線般的淚珠。

 

意料之外地,止不住哭意的曇一個跨步便往伽昂的身上撲了過去,大哭特哭。

 

被撲倒在地的伽昂莫名其妙,只好讓她繼續哭,直到他聽見了那句話,他才輕輕地將手放到她的背上拍著。

 

一群大人們只好愣在原地,等她哭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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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整裝,師徒倆終於在中午正式踏上了下一段旅程。

 

來送別的除了馬利安一家人,還有由手工藝店的老闆所率領的一竿子好奇的鎮民們(雖然放眼望去是以女性居多……)

 

「你要再回來呀~~歐普斯先生~~」

 

「就是說呀~~歐普斯先生~~您下次來的時候要想起我們呀~~」

 

「要再來找我們玩喲~~」

 

「愛你喲~~歐普斯先生……」

 

坐在車廂上的伽昂聽著窗外依稀可聞的道別聲,萬般無言看向已經在尋找新獵物的罪魁禍首。

 

「歐耶,我贏了,妳再喝一杯啊!啊?呵呵呵呵……」

 

一陣黑線的伽昂默默地再把頭轉回窗外,右手撐著下顎的他,不期然地,他的腦海中響起了曇一直不斷地不斷地重複的那句話……

 

 

 

──謝謝你……伽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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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imiko asakur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