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聲唧唧,夜裡沁涼如水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知名的花香味,有點兒甜膩卻又不會過分刺鼻。伽昂趴在地上用狗爬地的方式這座花園不下十幾遍,卻仍舊是一無所獲。

 

「會不會在宅子的另一頭啊?」

 

伽昂用手抹了抹汗,由於雙手早就因為撐在地上而搞得骯髒不堪,這時候再往頭上一抹,倒成了不折不扣一副滿臉泥巴的流浪漢模樣。

 

──嘖,這宅邸這麼大,一進大門就是一座超大型的天使童像噴泉,宅子的其他三邊都植滿了花草樹木,可是師父卻偏偏一口咬定是在宅子的西邊,說不定就是師父用來誤導他人的言語……

 

「果然還是到另外一邊去找找好了。」伽昂自言自語著,步伐像貓似的繞到了宅子的另一頭,才剛低下身子準備找尋,耳裡卻傳來陣陣細微的樂音。

 

伽昂心下一凜,屏住氣息傾聽。

 

 

……

 

………

 

『慢慢地,孩子們都沉沉墜入了夢境……』

 

『星星點點,那灰燼中殘餘的火焰……』

 

『彷彿也悄聲嘆息……』

 

『緩緩地,伸手觸碰這令人憐愛的臉龐』

 

『原來世上,存在數也屬不清的』

 

『夢想、夢想啊……』

 

『窗外白雪紛飛樹影搖曳的夜晚……』

 

『閃閃發亮的你,誕生在這個世界……』

 

『不論幾千億個歲月過去』

 

『所在的 這片土地……』

 

『埋葬了多少的祈願……』

 

『我依然會繼續向蒼天祈求,請務必』

 

『輕輕吻著這一雙……』

 

『與愛緊緊相繫的小手……』

 

『……』

 

……

 

 

──不是英語,是別的國家的語言……

 

伽昂抬頭往聲音來源的窗子望過去,不禁呼吸一窒。

 

只見那窗內站了一個白衣女孩,一個跟外表伽昂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她的臉色顯得虛弱且蒼白,使得她看起來是那麼地不真實,皎潔的銀白色月光就彷彿是夢幻的螢火蟲飛繞在女孩的周圍,像極了一尊在夜裡閃閃發光的水晶雕像,然而,尚未停歇的鋼琴聲讓這樣的「幻影」鮮活了起來。

 

女孩羽扇般的睫毛半斂著,濃密的影子在眼下形成兩道美麗的弧度,靈巧的十指在黑白琴鍵之間時而快時而緩地輕巧滑過,柔嫩的唇形吐露出悅耳動聽的旋律。不期然地,一顆瑩瑩珠淚,滑落了精巧的下巴,灑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伽昂似乎聽見了那細若蚊蚋的「啪達」聲,彷彿那眼淚不是落在那蔥白玉手之下的琴鍵上,而是往他的心湖垂落而去。

 

但是,真正叫他吃驚的卻是那女孩細緻的容顏,竟然與白天他所買到的娃娃一個模樣!

 

 

──『那個僕人還透露了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消息,他還說他常常在夜半時分聽見從小姐房間傳來鋼琴聲和夫人生前所吟唱過的搖籃曲……』

 

冷不防,白天店老闆的聲音像冷風一樣竄進了伽昂混亂的意識裡。

 

──難道說,所謂的「真相」是……?

 

 

『……我依然會繼續向蒼天祈求,請務必』

 

『輕輕吻著這一雙與愛緊緊相繫的小手……』

 

白衣女孩清柔的甜美嗓音依舊完美地與鋼琴聲一起流洩在美麗的月色之下,就像夜晚女神召集所有的精靈在同一時刻翩翩起舞似的……

 

給人一種美妙、神聖,但不可褻瀆的感覺。

 

但即使猜到事實的真相,伽昂卻依舊立在原地,怔忡出神許久。

 

眼見女孩的房裡熄了燈,悵然若失的他只好回頭往客房走去。

 

──嗯……他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情啊?

 

###

 

 

「啊啊啊啊啊──這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一大清早,伽昂便為這個似乎很美好的早晨帶來高分貝的怒吼當作一天的序幕。

 

高大男子閒適地坐在餐桌前優雅地美味的紅茶,對於徒弟的怒吼,只是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伽昂欲哭無淚地看著手上的殘骸──雖說並不是娃娃的殘骸,而是包裝盒子的屍體,但是,裡頭最珍貴的寶貝卻不翼而飛。

 

想他昨晚回房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心心念念的無非是他的娃兒啊!

 

如今竟然遺失了!

 

這叫他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伽昂哀怨地朝罪魁禍首射去兩道極欲弒師的目光。

 

──要不是這該死的傢伙為了用那見鬼的該死理由入侵人家家裡,我的娃兒怎會與我分離?還落得這種下場?

 

──早知道他昨晚應該再出來找找的,不要想說什麼事實上又不是真的狗咬走的就放心去睡覺……

 

說到底,比起師父,伽昂更氣的,其實是自己。

 

「哈!接受事實吧!笨蛋徒弟。」男子用著幾乎是挑釁的口吻說道。

 

「唔啊啊……臭師父!你賠我一個娃娃你賠我一個娃娃……」說實在的,伽昂雖然口口聲聲(心心念念?)的都在想要如何痛扁師父,可在他內心深處他對師父還是有一些敬畏在的,……所以他只好扯著師父的袖子開始撒潑(或者該說撒嬌?)

 

 

「什麼一個娃娃?」

 

一道甜美柔嫩的嗓音自伽昂身後傳來,同時也打斷了他無理取鬧的行為。

 

 

──是昨晚彈琴唱歌、跟我的娃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

 

只不過這女孩子卻是坐在輪椅上給管家先生推進來的。

 

「曇小姐,他們就是四處旅行取材的小說家,由於昨天下午他們來訪的時候,小姐正好在休息,並吩咐不得打擾,所以我就自做主張地讓他們留下來過夜了。」老管家見狀,走了過來替師徒倆做介紹。

 

被稱做小姐的女孩點點頭,面無表情地看向伽昂,那冷若冰霜的眼神看得後者是頭皮發麻。

 

「就是你在嚷嚷著要娃娃的吧?這麼大的人了,還是個男生,滿腦子卻只想要買洋娃娃,羞也不羞啊?」曇.馬利安(Tann Marian)冷冷地勾起嘴角,櫻桃般的小嘴吐露著惡毒的話語。

 

「妳、妳管我這麼多!!」伽昂如遭雷殛一般,紅著臉大聲反駁。

 

「就憑你是不識相的外來者,而我是主人。」曇四兩撥千金地回答。

 

顯而易見的,她那冰冷的言詞中含有強烈的、不容忽視的,地主意識。

 

──看來這位小姐似乎不太歡迎有訪客的的拜訪呢。

 

曇小姐,久仰大名。」高大男子微笑地開口,試圖用迷人的笑容降低對方的戒心,事實上,他也成功地吸引了女孩的注意力。

 

「……」曇睜著貓眼般的晶亮水眸,驚訝地看向眼前這個對自己綻著和善笑意的大叔(至少在一個十三歲的女孩眼哩,高大男子渾身散發熟男的氣息)

 

只在夜裡悄然綻放的絕美花朵啊,中文裡頭是這個意思麼?妳好,曇小姐,在下是四處遊歷取材寫作的小說家,奧塞爾.歐普斯(Auther Opus)

 

男子走到曇跟前不到幾呎的距離,彎身行了一個近乎完美的紳士禮。

 

──你會說中文……?」曇摀著嘴巴、杏眼圓睜的模樣在在顯示她的訝異。

 

不足掛齒。」奧塞爾──也就是伽昂的師父,淡淡一笑。

 

那、那麼你也有去過那個國家囉?那個叫做『中國』的國家?」曇忘情地揪住奧塞爾的的袖子,急急地問著,「那個國家怎樣?好玩嗎?有趣嗎?是不是很美麗呢?

 

奧塞爾笑而不答。

 

見狀,曇原本晶亮的水眸漸漸染上了失望的情緒,黯淡了下來,她低下頭細聲地囁嚅著,「對不起,先生,我太過激動了。

 

沒關係的,曇小姐。」奧塞爾輕輕地將手覆蓋在曇的小手上,用著極度溫柔的聲音說道,「事實上,我的確到過中國大陸,那個國家不但美麗,而且還非常地廣大,像是北京上海幾個城市都是意想不到地熱鬧呢!

 

真的嗎?」曇再度抬起那貓一般的眼睛,不同的是,這回那裡頭漾滿了名為憧憬的因子。

 

嗯,是真的。」奧塞爾再度綻開傳說中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令人安心似的點頭保證。

 

 

無形中被忽略掉的伽昂,先是納悶地看著師父與女孩的「眉來眼去」,聽的又是他所不了解的語言,有種被人摒棄在外的感覺頓由心生。

 

於是伽昂快步走了過去,伸手擋在兩人的中間,同時大喊,「妳不認為使用其他人都不懂的語言兩個人逕自交談是一種很不適切的行為嗎?馬利安小姐。」

 

奧塞爾正要說些什麼來制止徒弟,卻聽得曇輕嗤一聲,流利的英語犀利地反駁了伽昂的問題。

 

「喔?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似乎不是由我先開始使用中文的吧?您說是吧?歐普斯先生。」曇的語氣淡淡的,話雖是向著奧塞爾問的,但那已然與方才生動靈活不同的犀利眼神卻直勾勾地盯著伽昂看。

 

「伽昂,快點道歉。」奧塞爾語氣略帶生硬地開口道,「再怎麼樣,我們都是來麻煩人家的。」

 

「我不要!」伽昂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立刻拒絕,一想到昨天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他的心情再怎樣無法平復下來,於是伽昂難掩激動地說,「我記得師父你不是就只想要調查一下半夜的鋼琴聲而已嗎?我昨晚就親眼看到了!就是這個女生在彈的!既然都確定了,我們又何必再留下來?」

 

這句話一說出口,伽昂就後悔了,姑且不論當事人的表情,光是師父瞪過來幾欲殺人的目光就夠讓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算了;轉瞬間,伽昂白了臉色。

 

「道歉。」奧塞爾冷冷地命令道。

 

「……」伽昂低下頭,內心充滿了懊悔卻拉不下臉來說一句道歉的話。

 

奧塞爾快步走向伽昂的面前,壓抑的語氣中隱含著奔騰的怒氣。

 

「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伽昂?」

 

──明明就不是我的錯。

 

──要不是為了調查這見鬼的鋼琴聲,師父也就不會那麼輕易地把他的娃娃給丟進庭院裡,娃娃現在應該會安安穩穩地待在他的懷裡才對。

 

──現在知道鋼琴聲就是馬利安家的大小姐彈的了,師父幹麻還賴著不走?為什麼不讓他拆穿她呢?可惡!這個好色師父!

 

「師父……師父最討厭了!」伽昂握緊雙拳,滿懷悲憤地嘶吼而出之後便轉身就走。

 

只可惜,奧塞爾眼明手快地攔住他,硬是早了一步拉住他的手臂。

 

「你是什麼意思……?」

 

「……」

 

伽昂沒有回話,只是用著沒受束缚的手臂摀著眼睛。

 

奧塞爾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吃了一驚。

 

──這孩子,是在哭嗎……?

 

可是伽昂就連他父母的喪禮上一滴眼淚都沒有流,況且從他將他收為徒弟至今,都不曾表現出軟弱的伽昂……竟然在哭?

 

他不過是要他道個歉而已啊?哭什麼?

 

奧塞爾漸漸地鬆開了手。

 

一時之間,空氣彷彿凝結住一般,令人難受。

 

 

「你要看我房間裡的鋼琴嗎?」

 

冷不防,曇輕啟朱唇,慢慢地問道。

 

伽昂抬起頭來,愣愣地看向女孩;哭過的臉上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好髒。

 

曇在心裡想著。

 

看著師徒兩人一致地以疑惑的表情回應自己,女孩只好再度開口道。

 

「你不是說半夜的鋼琴是我彈的嗎?」

 

「不可能!」管家突然大叫,情緒則是越講越激動,「我們家的小姐都已經被醫生宣布癱瘓,再也不能行走了啊!怎麼可能在下人們都休息了的半夜自己走到鋼琴前面!你們這根本就是胡亂揣測!」

 

「可是,我明明看到了……」伽昂不死心地說。

 

「不可能!」管家斷然否決道,「醫生都已經當著老爺的面宣布小姐的腳沒有希望了,你們要一個終生癱瘓的人如何能走?」

 

管家再三的激動論調,令在場的師徒倆暗自心頭起疑。

 

──再怎樣也不需要這麼激動吧?

 

──而且又沒人說曇是一個人走到鋼琴前的,說不定人家有人幫忙啊……

 

──肯定有鬼!

 

伽昂這時才正視管家的容貌。外表看上去管家約莫四、五十歲左右,一張削瘦的長馬臉,亞麻色的短捲髮,灰藍色的狹長眼眸,身高恐怕不到一米六,比起奧塞爾師父整整矮了一顆頭,因激動而板起的臉孔顯得過分嚴肅、不近人情。

 

怎麼昨天他就沒看出來呢?

 

「既然這樣,我們就先順了曇小姐的好意,曇小姐妳看這樣如何?」說著,奧塞爾對著曇綻開惑人心弦的笑容。

 

曇頓時粉臉一紅,飛快地別過頭去,低聲交代管家帶路。

 

管家縱使萬般不願,仍是依言將師徒倆帶往曇的房間。

 

 

馬利安家不愧是地方上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家,主人房與客房的格局都十分地寬敞與奢侈華利,像是身為大小姐的閨房,便是由臥房與琴室結合而成的大房間。

 

甫一入門,伽昂等人見到的便是一架純白色的鋼琴。

 

琴室的擺設十分簡單,兩張個人椅、一張長沙發椅,配上規劃好的寬敞空間,一眼望去,伽昂只能說這是個很大的空間,大到讓他覺得彷彿就連空氣都充滿寂寞,陽台前設置的白色落地窗,金黃朝氣的陽光自外面灑了進來,卻溫暖不了室內已然成形的凝滯。

 

曇緩緩推動輪椅,到達自己的鋼琴之前。

 

很明顯地,坐在輪椅上的高度並不適合房裡的立式鋼琴。

 

「看到了吧?」管家的聲音響起,語氣中已不見先前的客氣,「琴室與臥室可不是只有一兩步的距離哪!」

 

伽昂看向一臉黯然的曇,雖然管家的話和眼裡看到的情況完全一致,令人一時之間也找不到話可以反駁。

 

那麼,他昨晚看到的女孩又是什麼人?

 

總不會真是幽靈作怪吧?

 

──可是,那個女孩的表情不像是騙人的……

 

──難道真的是我眼花了嗎?

 

一種心悶的感覺就這麼梗在伽昂心口。

 

突然,奧塞爾從背後推了他一把。

 

由於重心不穩,伽昂往前走了幾步,就這麼站到曇的面前。

 

──還是道歉吧?畢竟我也不能證明我的說法是正確的……

 

「算了啦,歐普斯先生,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正當伽昂要開口的前一秒,曇的一句搶白讓他改變了心意。

 

「再怎麼說,我也是個有氣質有涵養的人,要是跟一個骯髒的小鬼計較這種事情的話,也未免太不像樣了。您說是吧?歐普斯先生。」末了,曇扯開一抹優雅的笑容,一抹在伽昂的眼裡充滿挑釁的微笑。

 

「……」好想打扁她。

 

「不不不,曇小姐大人有大量,但是該道歉的還是得道歉,」奧塞爾上前押著伽昂一起鞠躬,「方才,小徒冒犯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

 

「沒關係啦!我不會放在心上的,真的。」曇的表情柔和了下來,伽昂再次從她的臉上找到名為「落寞」的複雜情緒。

 

──死了母親,如今雙腳又變成了這副模樣,即便是大人也未必承受得住,像她這種年紀的小女孩,就算只是在人前強顏歡笑,總也算是一種堅強了吧?

 

###

 

 

於是,奧塞爾師徒就以小說取材為理由,因而順利地在馬利安家住了下來。

 

之間,伽昂在意的鋼琴聲依舊照例在琴室響起,可惜自那之後窗戶與窗簾全都闔了起來,光是從外面根本無法一窺究竟。師父奧塞爾照舊常常不見蹤影,伽昂則是用幫忙主人家作事來回報供宿的恩情,像是修屋頂、清煙囪之類的吃力工作。至於馬利安家就向那個店老闆所說的一樣,只剩下老管家和一對不到十歲的小姐妹花留下來當差而已。

 

「妳們為什麼會選擇留下來呢?」

 

某天風和日麗的下午,在幫忙修剪較高花木的伽昂,這麼地向小姐姐問道。

 

「什麼?」身為姐姐的祊妮(Bonnie)站在一旁遞工具,一下子沒聽清楚伽昂的問話,反問道。

 

「我是說,怎麼我聽說妳們的老爺都變成那樣了,妳們卻從來沒有打算過要離開的樣子呢?」

 

「這個嘛,老實跟你說也沒關係。以前我家其實很窮,窮到委實連三餐都度不下去,可偏偏那時候我們村裡又出現可怕的瘟疫,村子裡的人都因為那個瘟疫死得差不多了,我的爸媽也都因為那場瘟疫而死,正當我跟妹妹兩個人舉目無親,不曉得要投靠誰的時候,傑卡斯老爺就出現了,他表示願意照顧我跟妹妹,然後就把我們帶回這個莊園。要不是後來……」

 

祊妮語氣平淡地說著,像是在講別人的過往似的,只有在最後的「要不是後來……」那裡才稍微地露出惋惜的表情,伽昂差點就以為祊妮根本就是在講故事,而不是在回答他的問題。

 

「所以說,妳是為了要報答妳們老爺的恩情才肯繼續待下來的嗎?」

 

「嗯,而且你看,曇小姐她這副模樣……我們怎麼能丟下她不管呢?」

 

「……原來如此。」伽昂順著祊妮的視線看向在一旁的年幼妹妹撲著蝴蝶給靜待在戶外曬著陽光的曇,陽光下的曇顯得是那麼地輕鬆愜意。

 

──一點笑容都沒有,這麼說來,住進來這麼久我好像……都還沒有看過她的笑容呢?不是挑釁某人的笑容,而是,打從心底發出的、真正的笑容。

 

「喂,伽昂。」祊妮的聲音自下方不疾不徐地傳來。

 

「嗯?什麼事?」

 

「還『嗯?什麼事?』咧!你快把樹給剪禿了啦!」

 

「嗚哇哇──真的耶,糟糕!」

 

 

曇在遠方靜靜地看著,原本淡漠的水藍色雙眼漸漸染上笑意。

 

──原本死氣沉沉的庭院,色彩也變得比較鮮活起來了呢。

 

──家……要是、要是爸爸也願意……

 

思及此,女孩的眼神黯淡了下來。

 

 

打從傑卡斯的妻子死了之後,由於日漸差異的脾氣,趕走了絕大部分的下人,每逢用餐時分,就由管家推著曇將食物端去給傑卡斯。

 

『爸爸。』

 

傑卡斯坐在陰暗的角落中,如傳聞中那般形容枯槁,他的手裡似乎緊緊地抱著什麼東西,聽見女兒輕喚自己的聲音,他才抬頭看向女兒的位置。

 

『妳來啦……』

 

『嗯……來吃飯吧……』曇揮了揮手,示意要管家退出去。

 

『我不想吃。』

 

『爸爸,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要是不吃飯的話,媽媽會傷心的。』聽見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曇試圖搬出母親來說服傑卡斯。

 

『媽媽她……都是我的錯!如果如果那一天我有跟去的話,那就好了,至少……至少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吧?或者阻止妳們去也好……一切都是我的錯……』

 

說著說著,傑卡斯像是失去理智的野獸一般,帶點歇斯底里的,一直嚷著都是他的錯云云。

 

『爸爸……』曇頗感無奈地喚道。

 

『拿走!拿走!我說我不想吃!妳是沒有聽到嗎?』傑卡斯粗暴地打翻了曇手裡的餐盤,『都是妳!要不是妢莉絲蒂(Felicity)為了保護妳,她也不會就那麼樣地被馬蹄子踐踏過去!妢莉絲蒂……妳一定很痛吧……妢莉絲蒂……』

 

 

###

 

「喂,祊妮,花都澆好了,那接下來我要做什麼?」伽昂收拾好水管,朝著正在替跌傷膝蓋的妹妹包紮的祊妮問道。

 

「嗯,你等等我去問管家。」祊妮動作迅速地結束包紮,低聲交代幾句「不要亂跑」之類的話,便往主屋的方向快步走去。

 

「那就麻煩妳了。」

 

──嘖嘖,真是的。我竟然開始在習慣像這樣的生活了……

 

伽昂在心裡對著自己吐槽,眼角不經意飄往曇的所在,卻意外地發現她居然一個人在無聲地哭泣著。

 

「……」搞什麼嘛,女生就是這麼麻煩。師父說的果然沒錯啊。

 

雖說心底是這麼想的,可是伽昂卻仍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腳步,往曇的方向走了過去。

 

「喏,給妳。」伽昂將隨身攜帶的手帕遞了出去。

 

曇抬起一張不明所以的小臉,水藍色玻璃般的雙眼失神地望向他。

 

「媽媽……?」曇像是還沒自回憶中回過神來,聲音略帶沙啞地喚著。

 

「啊?什麼媽媽?我才不是妳媽咧!」聽到曇的叫喚,伽昂先是愣了一秒,隨即意會過來,破口大罵。

 

「……唔,你做什麼擋在我面前?」曇回過神來,立即小嘴一抿,杏眼圓瞪地看著伽昂。

 

──哇咧,要不是看妳可憐,我作啥自討沒趣地站在這裡遞手帕給妳啊?

 

「妳哭了。」他揚了揚手裡的帕子,表示自己的一片好心。

 

「我……哭了……?」曇獃獃的,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臉頰。

 

「嗯。」伽昂低下頭看著她,不耐煩的感覺頓由心生。怎麼?他像是會說謊的人嗎?

 

「……謝謝你。」曇接過了手帕。

 

誠心誠意的道歉反倒讓伽昂呆愣了一下下,不過他隨即笑著答:「沒關係啦!」

 

──居然哭到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也未免太專心了一點……會不會是想起媽媽啦?

 

「……」很想開口問她的伽昂,卻又總覺得不好意思,幾度張嘴又發不出聲音來問,索性閉緊嘴巴。

 

「──吶,我記得你說你叫伽昂對吧?」曇擦乾了淚,淡淡地說道,沒頭沒尾地,讓伽昂暫時也只能胡亂稱是。

 

「呵呵呵,你是第一次意識到正跟我這種千金小姐講話嗎?慌亂的樣子真是可愛。」話說不到兩句,曇便開始取笑他。

 

「什麼可愛?妳不要隨便亂用這種形容詞在我身上好不好,亂噁心巴拉的……」伽昂搓著自己的手臂,感覺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跑出來了。

 

「……噗嗤。」

 

「噗嗤什麼啊?」雖然是很奇怪的結論,所以才說他跟女孩子處不來嘛,找師父來一定可以好好地安慰她的。

 

「……」曇訝異地看著伽昂,久久才收回目光,「我跟你說……其實,我是壞孩子。」

 

「咦?」伽昂吃了一驚,腦袋動得飛快的他瞬間把事情想到最壞的方向去,「才、才沒的事,妳怎麼會是壞孩子呢?那、那個妳媽媽的死又不是妳的錯,真正有錯的是那輛不長眼的馬車才對吧?看到有人經過也不會小心一點,如果說真是妳的錯的話,那麼妳的腳傷又是誰要負責?」

 

聞言,曇定定地看了他幾秒,「伽昂,你人真好。」

 

「咦,哪、哪有……我說的都是實話……」伽昂皺著眉頭,吶吶地說道。

 

「……謝謝你,不過,我沒有想過要自殺之類的,你倒是可以放心。」曇試著要露出一個讓伽昂安心的笑容,不過看在後者的眼裡卻是更放心不下。

 

「那就好。」話是這麼說,不過心底伽昂已經悄悄決定要好好守著她了,免得當真出了人命。

 

 

###

 

「呵,要是可以的話,我希望有那麼一天,我可以跟你好好地……散個步……即便只是送你離去的一程也好。」

 

在曇結束曬陽光的午休(伽昂:真的是很長的午休……)之前,她對他這麼地說道。

 

 

是夜,在用過晚餐之後,伽昂不大放心地跟在曇的身後。

 

嗯?當然是偷偷跟啦!要是被曇後面那個脾氣古怪的老管家發現的話,說不定還會把他給攆出去咧,他又不是笨蛋,而且如果他想照規矩拜見馬利安老爺的話,會有誰要理他這個小鬼頭?

 

不過話說回來,伽昂其實一方面是擔心,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則是好奇。

 

是的,伽昂的內心中一直好奇著在店老闆的口中什麼都會做,有如神人一般的傑卡斯,究竟是生得什麼模樣?

 

──當然最好的情況是,請他再幫我做一個那麼美麗的娃娃啦啦啦。

 

打著如此如意算盤的伽昂,咧開嘴露出了無聲的笑,還笑得跟偷腥的貓沒什麼兩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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